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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我的老父亲(原创)

李瑞来
来源:合阳公安局 发布时间:2020-11-18 17:12

2015年12月29日是个黑色的日子,我的老父亲去世了……

我记得,那天下午,我下班回到家,端起饭碗正准备吃饭,电话铃响了,是侄儿海民打来的:我爷病危。放下电话,饭已无法下咽,忙与妻子匆匆收拾了一下,侄儿接我的车已经到了门口。走到路上,侄儿给我说:“我爷已经去世了,怕你受不了,没说去世”。一瞬间,我的眼泪就喷涌而出,流在脸上,滴在心里……

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,勤劳的一生,坚强的一生。

父亲名李书展,一九二三年古历二月二十二日生,祖籍河南省孟津县小浪底镇马囤村,家有两间小屋,一孔土窑,二亩半地,那就是父亲家的全部家当。

一、“刀客”绑票

一九三零年,父亲已经八岁了。某一天,村边来了一帮马队,孩子们都好奇地看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那些人竟然会是一伙土匪,孩子们被连捆带提地掳走了。父亲们被捆绑在一座破庙里,蚊叮虫咬,稍有骚动,就会遭到刀客的皮鞭抽打。刀客们威胁父亲他们,说是逃跑被抓住就要被卸胳膊、割耳朵、剁指头。刀客们给家属传话:拿钱赎人。祖母、老舅们把仅有的土地卖了,换成银元赎人。老实巴交的爷爷走到半路,被小土匪发现,抢走了他卖地的银元。爷爷无奈地回到家中,又把仅有的两间房子卖掉,将银元蒸在馍馍里交给刀客老大,才将我父亲赎了回来。父亲回来了,爷爷面对无房无地的困境,连气带吓竟然成了傻子。父亲只好给地主家放牛、割草,一家人在一孔土窑洞里艰难度日。

二、陕北学艺

我的三老舅陈文忠是延安一带很有名气的铁匠。他当时在刘志丹部队当军械修理工,也就是陕北红军的“土兵工厂”,十四岁的父亲无奈随老舅打铁学艺,在兵工厂修枪械、制土枪、打苗子、打鬼头刀等武器。父亲也因此有机会见到了陕北红军刘志丹、谢子长、习仲勋等领导,谢子长还时常来军械处问寒问暖。父亲在瓦窑堡时还给他认了个陕北干娘,说她饭做的好、心眼好、手艺巧。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,八路军开展大生产,他与三老舅们为八路军磨镰刀,打镢头,为纺车打铤子。多少年来,父亲常常说起他的干娘,并说去陕北看看,忘不了延安方言土语,山水民俗。1942年日本侵占中原,在洛阳杀人放火,父亲匆忙从陕北赶回老家,与祖父、祖母全家人随大逃亡人群逃到陕西澄城县西观村安住。

三、保卫土改1949年全国解放,河南老家进行土改,父亲带妻儿家人们从陕西又返回河南老家,分得土地、耕牛和房子,过上了正常的日子。为了感谢政府,他除参加劳动外,还积极参加民兵,为新生政权站岗放哨,为村里安宁夜间巡逻,并配合公安抓捕坏人,常常是吃不好,睡不好。当时人称父亲是痛恨国民党“不怕恶霸狂的好民兵”。由于他工作积极,不怕坏蛋,乡政府还为他披过红带过花。每当此时父亲心里总是乐滋滋的。他常给我们说,要感谢共产党,感谢毛主席,感谢新社会。

四、迁居陕西

1958年,全国进行大炼钢铁,并进行农具改革,改镶锨(半铁)为炉华锨(全铁),拉运使用架子车,即轴承化。在路井公社乾字村支书邓锡玉的聘请下,我们全家又由河南孟津迁到了乾字村。当时父亲一人打铁,养活八口人,十分困难,加之又是河南口音,有一种让人看不起的感觉。但是随着父亲打制的炉华锨,架子车珠子出名,慢慢地村里人改变了原来的看法,还有的年轻人主动为父亲票锤轮锤,找父亲做零活的人也多了起来……。

五、修理机器

六十年代,路井街上有一家面粉厂,生意兴隆,但机器时常发生故障。父亲被聘到厂里维修机器,为了维护机器,经常不离单位。一次为了修理正在运转的机器,他的左胳膊被机器锋利的刀片划了一尺来长的口子,骨头都露了出来,父亲咬着牙忍着巨痛,让卫生院做了手术。父亲的胳膊骨折了,只好在胳膊里加了一块钢板,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父亲伤未痊愈他就又上班了,后来又在路井棉绒厂修理扎花机等。这块钢板,陪伴了他的一生。

六、苦度饥荒

一九六零年,我国陷入三年困难时期,党中央提出了“低标准、瓜菜带”的口号。路井是我县特困难的地区,隔三见五死人、死牲口。我村的老弱病残大部分在那年去世,我村邓虎娃拉架子车从黄河滩拉马蔺回来,走到村口饿晕了,乡亲给他半碗拉米(稀饭),他狠狠地把碗口咬了一块死了。我们一家九口人吃饭就成了大问题,为了生计,父亲让两个哥哥停了学,我和四个妹妹还小,让我一人念书。父亲还用铁具换萝卜、买油渣、泡槐胶,剥棉皮等来让我们充饥,地里野菜挖完了,树皮剥光了,母亲弄些麦叶和谷壳合起来蒸成馍,以此充饥,人吃了拉不下,实在难受。尽管父母做了努力,我还是得上了浮肿病,经常便血,一天天消瘦下去,父亲心急如焚,曾与叔父拉着我和患噎食的祖母去大荔看病,我不见好转,父亲只好准备后事。公社调查时父亲向公社作了反映,公社领导看了骨瘦如柴的我,让我也上了“营养灶”,我才活了下来。父亲常说:共产党真正是为人民的。困难时期刚过,有一次吃饭我把萝卜扔了,父亲发现了一只手里提着鞋,一只手夹着我,在我屁股上狠揍,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痛,忘了本,忘了六零年。

七、遭受迫害

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,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运动开始了。村支书邓锡玉、团支书李银载(我二哥)被批斗。父亲心情很不好说:“农民都不种庄稼了,哪来的那么大劲,你们还讲理不讲理?”一气之下,向村里提出迁走户口的主张。造反派们以此为借口停分了我们家的口粮,使我家生活再度困难。父亲为了一家老小,又开始拼命在外干活,见我体弱打不了铁,为我准备了小炉匠箱,挣钱养活自己。所幸,路井公社李天培书记明察秋毫,发现村上开出我们家迁出户口的条子,公社都没同意,后来为我们家争取分到了口粮,父亲才松了一口气。

八、铁业组长

七十年代,路井成立了农县厂,聘任父亲为农县厂铁业组长。父亲虽是农民,但一辈子没当过官的父亲对待工作认真负责,经常是早到晚归,而且舍得出力下苦,轮起铁锤不知休息。他的徒弟梁正祥说:师傅肯出力下苦,让票锤的吃不消。父亲打的镢头既结实又美观,经久耐用;他打的剪刀,既锋利又精巧;他打的菜刀钢水好,造型好。历任公社领导都拿他的菜刀作为路井纪念品,路井地区的大部分农户都有他打制的农具等用品,至于镰刀那更是家家户户都在使用。父亲积极肯干负责任,多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。

九、惊险时刻

五十年代独店一带狼特别多,秦城杨烈打过十四只狼被传为佳话。七十年代后期,因农业学大寨开荒种地,狼也少了,但还是有。父亲因年龄大了,不在农具厂上班了,就回到乡下打铁。一天黎明,父亲骑自行车去独店乡马村做活,路过郭家坡有一节长坡,父亲气喘嘘嘘地推着自行车刚到坡头,发现月光下有个影子。啊,原来是一只大狼蹲在坡头,父亲为之一惊。狼见了父亲也不让路,父亲试探着往前走,狼呲牙裂嘴直往前扑。见此情景,父亲只好撑起车子等待。他心想:下坡,狼会追,前进,狼挡道,怎么办?只有和它对着干。于是父亲停止前进,与狼对峙,并作好与狼搏斗的准备,如果恶狼再往前扑,父亲就会毫不犹豫地使出他锻炼了五十多年的铁拳予以回击,父亲暗暗地握紧了双拳。狼看此人毫不示弱,对峙了约几分钟,转身就跑,很快消失在田野的尽头。父亲继续骑上自行车去了马村做活。事后父亲说:动物也是品人性子的,到底还怕人。

九十年代,父亲打钉子,由于票锤的徒弟用力过偏,一个烧红的铁钉飞溅到父亲右眼直冒烟,当时父亲眼睛就看不见了,肿的像烂桃似的,父亲忍着疼痛,硬是一声没吭。我们赶紧把父亲送到合阳医院,经卢大夫和范晓云大夫做眼科手术,割去烧伤部分并进行缝合,父亲的右眼才没失明。父亲说还是现代化医院技术高,新社会就是好。

十、变废为宝

父亲老了,身体好像也矮了一大截。但他勤勤恳恳、勤俭节约的习惯没有变。虽然九十多了,打不动铁了,但小打小闹打打铁钉。在垃圾堆中捡些废铁铝件,制做小簸箕,萝卜擦子,还为孩子们用铁皮制成小风车,用旧扫帚编成蝈蝈笼子,还有蝈蝈叫时的竹排子,样样俱全。父亲手巧,他虽不是木匠、银匠,但他还曾为母亲做过织布机、纺花车、小木凳,打银镯子、金箍子。父亲喜欢小孩,春节时为村里小孩发压岁钱,见到小朋友每人发一元。父亲闲不住,夏收时为村民义务磨镰刀。他还用香烟盒、大纸盒做成扇子,订上竹把,既经济又实用,还是一种工艺品,人人喜欢。三暑天,他把这些扇子送给路井镇政府、派出所、敬老院,县民政局、公安局、以及泰山、金水等社区,人家问他为啥这样做?他说:现在社会好,还给年龄大的人发钱哩,我要学习雷锋,回报社会。他“变废为宝”的事迹被记者采访,刊登于《西安晚报》、《陕西农民报》及《中国环境报》等刊物。政协主席梁军民,为他编写对联:勤劳寿高艺超群,锤炼人生家康宁。渭南市纪委书记吉智野(我父是他家的老房东)听说我父病了,专程前来看望(我们亲切地称他为“合潮哥”)走时合潮哥嘱附我们要善待老人,祝愿老人长命百岁。

到家,看到父亲双眼紧闭、双手紧握,很平静的躺在炕上。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,嚎啕大哭。我可怜的父亲啊,您老人家不给我们说一句话就走了,让我们难受到几时?

父亲出殡那天,天气晴朗,全村男女老少、亲戚朋友们都来为我的老父亲送行。灵车缓缓蠕动着,引魂幡在空中飘动着,纸钱在空中飞舞着,我们兄妹们在悲痛的哀乐声中失声痛哭,送父亲远行……